第31章 诏书

“所以……”程昭明说,“陛下驾崩,即使没有传位诏书,按照礼法,也应吴王承继大统。”

简单通俗一点说,他选择吴王。

方栀子:……

面对风光霁月如昭明世子,他说的如此之真诚,她也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信的。

但她真是不信啊……

“世子,您……青州之事,您不记恨清河长公主吗?”

“继位的是吴王殿下,而非公主。”

“可是吴王年幼,吴州大权一直掌控在清河公主和江左世家手中。”

“吴王今年已经十三,再过两年,就可以亲政了。”

更何况,区区一个吴王,和天子,云泥之别。

就算清河公主能够吴州一言九鼎、一手遮天,她还能掌控的了天下?

阿栀心想:……倒也未必……

“总而言之,我的立场,我已经说清楚了。”

程昭明看着方栀子,微微侧了侧头,意思很明显了。

——你呢?

——诏书呢?

——玉玺呢?

——吴王人呢?

阿栀也不傻,也不搞那些虚的绕的。

“世子,陛下临终之前,确实将诏书托付于我,让我送回吴州……”

程昭明点头:“我送公主回金陵。”

阿栀:???

她还以为程昭明会顾左右而言他、推脱一番呢。

好吧,姑且就先当他说的是真的吧。

“至于玺绶,陛下确实没有给我,我也不知陛下将其托付与了谁。想来,定然是心腹。”

宫中没有太后,新帝若要顺利登基,光是一封诏书还做不得准。

玺绶,也是缺一不可的。

幸好她路上把玺绶给埋了,不然自己跟诏书能被烧了,和氏璧一时半刻可还烧不坏。

程昭明看了她几眼,他的眼细而长,目光锐利,似乎在辨别她言语的真假。

“好,明日我就送你回吴州,和陆续一起。”

“陆续?!”

方栀子惊了,不就是那个和自己一起西入长安的陆续么?

他居然没有死在长安?!

果然,很快她就见到了大变样的陆续。

即使,阿栀和他同行了千里,一时都认不出来。

“陆续?你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

本来一个白面小书生,现在跟换了皮似的,成了一个黑炭。

“公主殿下……”陆续哭哭啼啼,“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呢?”

“成晖将军呢,你是怎么逃出来的?怎么到了江陵?”

陆续这才陆陆续续把这两个多月的经历见闻,一一说了出来。

“那日,殿下和明月姑娘入宫之后,正巧我少时一个朋友来见我,说是晚上夜宴他也受邀,约我一同前去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我就去了。”

江左固然丰饶,长安洛阳才是天子帝王之都。

陆续第一次来长安,自然也想见识一下未央宫之壮阔。

方栀子敲桌:“说重点!”

罗里吧嗦的,耽误我事。

“那日,殿下您不是也去了宫中么,我随好友入宫,遥遥看见公主您的身影,却发现不是。”

那时,阿栀和明月应当已经接了玉玺和诏书,准备跑路了。

出面的,是宫人假扮的。

“所以你就……”

“我就觉得不妙了,必有大事发生,但是又不能无故离开,也不敢告之我好友……”

幸好他没说,不然若是让大丞相身旁的人、觉察到了问题。陛下压下全部身家性命的这一局,就功亏一篑了!

到时不仅白白丢了性命,整个吴州,也会尸骨无存!

那时,陆续战战兢兢坐在角落,整个后背冷汗淋漓。

只觉那些烛光灯影瞬间就能化作刀斧,地上滚的全都是人头。

“怎么办……怎么办呢……”

美酒上桌、他不敢饮,佳人舞乐、他也不敢瞧。

陛下忽然挥退歌舞乐人,站了起来:“丞相。”

大丞相魏越略有醉意,没有站起来:“陛下……”

“今日夜饮,是西域的葡萄酒,丞相觉得如何?”

魏越封凉州王,本就是西行的必经之路。

这等西域美酒珠玉,他丞相府上的怕是品质更佳。

陛下端起一杯酒,走到丞相面前。

魏越以为是给他的,摇摇晃晃起来接。

不料陛下手一送,酒杯“啪”的一声摔在地上,没碎,却提溜滚了很远。

“丞相……”

年轻的天子,平生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他。

看着这个将自己摁死在这个位子上多年的大丞相、凉王魏越。

他尊敬过他、怕过他,更是长长久久地恨过他。

日日复日日、年年复年年,蹉跎了帝王的人生与岁月……

这种恐惧和怨恨、无奈和不甘,让他这些年头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柄利刃,日日如坐针毡。

他其实明白的,如今这天下群雄并起,他不配做一个天子。

而魏越声势名望已到顶峰,朝中臣子大半出自他手,就算他不想做这个天子,只怕也不行了……

更何况,他还挺想的。

“但是,我不想让你坐!”

既然早晚要死,不如,我替自己选一个死法!

也替丞相您,选一个死法!

更替这满朝文武,选一个死法!

百年浮华已过,如今他们这样生于长于深宫之中的李家子孙,骨子里终究还是得有几分血性的。

若大业终还能复兴,这些许人命,也不算什么……

若大业终将覆灭,这些许人命,依旧不算什么……

“酒……酒中有毒……”

“门……门怎么被关了……”

“烟……哪儿来的烟……”

“你!”

魏越只觉腹中剧痛、呼吸困难、目眦欲裂。

“你这小儿,居然要杀孤!”

到底是丞相,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,一剑洞穿了天子的胸膛。

魏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,在他眼中,小皇帝居然还笑了。

他把一口血直直吐在自己脸上,仰天长笑。

“魏越,你的皇帝梦,你儿子的皇帝梦,都是一场梦了!”

以天为被地为穹……

今夜,这整座未央宫,就是你我的坟墓!

……

陆续捂着脸:“我……我因为没敢喝酒,趁着乱从窗户出逃了出来。后来一路跌跌撞撞,逃出了长安。”

他走的是官道,在中州和荆州交界处果然被拦截,然后被送到了江陵。

阿栀冷眼瞧着他:“我没参加宴会的事,是你和昭明世子说的?”

“不是我,不是我。”陆续连连摆手,“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。”

那就是他猜的、分析的,还真挺能猜。

阿栀长长吁了一口气,陛下长久在大丞相的压迫之下,这次当真是玉石俱焚了。

此事,应当是陛下临时起意。

毕竟这种大事,深思熟虑会退缩,也容易走漏风声。

只有快刀斩乱麻,方是成大事本色。

甭管什么事,干就对了

“公主,陛下是不是真把诏书给你了?”

“是啊。”阿栀从裙摆下面抽出一份诏书,“你要不看看?”

“不不不,我就随口问问……”

阿栀拧眉看了他一眼,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。

“陆公子?”

“公主有何吩咐?”

“听说公子不仅文才好,书法上的造诣更是绝佳……”

“殿下谬赞了。”

阿栀对门外高声道:“麻烦请一下世子,就说我有要事相商。”

陆续:……

一股不详加不妙的预感,从他脚底一直窜到头顶。

“公主……”

“陆公子,人生在世、大多蹉跎,即使有如公子一般出类拔萃的才学和品行,也未必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,是不是?”

“嗯,这……”

“眼下我这里,倒是现成有个机会,必能让公子流芳百世。”

说着,她抖开空白一片的诏书,把手边的黄铜镇纸重重压在上面。

“诏书,能写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