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季节的变化，秦茗一向不是很上心。

说实话，她对所有事情的反应都比较迟钝，除了钱。

回公司上班后的第不知道多少天，物业说暖气系统坏了在抢修，她以为至少要挨冻一下午，可未曾想天气甚好。

“都春天了，”于意照例来串门，午休乏困哈欠连天，“能冷到哪里去。”

“嗯，也是。”秦茗答得敷衍。

“对了，”于意提醒，“下午和投资方有个会，我们现在出发？”

“哪个投资方？”

桌上的日历过期了，她还没来得及去买新的，对工作全凭印象，不记得就是不重要。

“贺总，贺敬尧啊，”于意撇嘴，“到底是谁一孕傻三年？是我吧？”

“许宴还真是教会你贫嘴挖苦的本事了。”秦茗无奈叹气，站起来收拾电脑文件。

贺敬尧是一直约着见她，估计没剩多少耐心，直接让金姗安排成工作会议。

提着包出公司时，前台忽然让她等一等：“秦总！有个长途电话找您！”

秦茗接起，光听一句就知道是从哪打来的。

毕竟意大利味的英语她没少接触。

“抱歉，你是哪家时尚公司？”

“啊，亲爱的女士，我们是法拉利总部。”

“法拉利开始做时装了？”

“哦不美丽的女士，不是的。是沈烨先生在圣诞节问我们预定了一台gf915，我们现在复工了正在处理订单，他的电话打不通，第二联系人填了您，但您的电话也打不通，我在国际电话簿上找了好久才翻到您公司的联系方式！”

在不去时装周的月份，秦茗会把国际长途套餐关掉，以免运营商乱扣话费，接不到电话也很正常。

法拉利的办法倒是挺聪明，意大利人祖坟开窍了。

也有可能是车实在太贵，要再联系不上，估计该直接来中国找人。

秦茗再不懂车，听沈烨断断续续念叨过好几次，也明白他有多想要这台车，总算是找到门路买了，她该恭喜他。

但跨国电话通常不是好事。

“我们在联系中国海关清报这辆车的税务问题时，他们去问了沈烨先生的工作单位，说因为沈烨先生的工作职位不能太过高调，禁止他购买这辆车并要求我们取消订单。”

虽然英文单词的含义略有偏差，但秦茗听明白了意思。

体育总局嫌沈烨买车太招摇过市，不是正在被□□的羽毛球队该展现出的精神面貌，势必要在新闻上再卷起话题。

可他喜欢法拉利的gf915又有什么错，这世上无数人买不起的车他买得起，结果还不让买。

“订单先暂停吧，我和他商量一下，谢谢。”秦茗给了答复，挂断电话。

窗外，天气完美无缺，可她就是感到烦躁。

她对沈烨的处境担忧，对体育局的官僚作为厌恨。

多少天了，她几乎没有任何他的消息，上一次是去医院看望代璇，童井也在，恰好碰到了训练基地食堂里清理垃圾的小哥来医院拔牙，才问到点情况。

队内组织了一次模拟赛，沈烨输了。

他真是没用。

秦茗不是说他打球没用，是作为男人没用。

连食堂里倒垃圾的都能碰到她，他怎么还不想个办法给她递信。

他不是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么。

开车去金融街1号，一路上秦茗都心不在焉。

进了气派的大厅，金姗亲自下来接她，自然是贺敬尧的意思。

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去年净利润十个亿呢。”面对金姗的殷勤，于意苦笑。

办公楼的电梯坏了一座，华瓴的楼层又太高，三人耽误片刻才上楼。

会议室的门开着，秦茗一眼就看到贺敬尧。

他有起身的意思，但碍于她已经迟到，想说的话都没时间说出口。

大概是问她过年怎么样吧，还有为什么不联系他之类的。

会议室的液晶屏显示有其他人连线，贺敬尧简单做了介绍，基本都是港城的老钱，想来内地做点小买卖。

“那就投选秀好了。”秦茗不假思索道。

她也不知这算不算敷衍，总之就跟膝跳反应似的，近来有人问她项目她都这样答，很少再费力气去推荐什么新局。

屏幕上的人都相信她，异口同声地说好，谈妥以后，纷纷下线。

其实，他们真不应该相信她。

她最近的工作都烂透了，心思不在这上。

秦茗刚好把情况同贺敬尧说说，交一交底，现在手头的烂摊子究竟烂成了什么样。

贺敬尧听完后的反应很简单。

“seimei，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，”他在港城过年，口音又带回去些，听着滑稽，“你回回说感觉不好，哪一次真的亏本过？别多想。”

秦茗哑然。

从前她那是谦虚，结果弄成“狼来了“的故事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
“你可能不知道，我在新闻上惹了点麻烦。”她给提示。

“是么，”贺敬尧露出困惑抱歉的笑，“我好像没看到，是哪一条？我让金姗找一下。金姗？”

秦茗再叹息一声。

果然，她对用户范围的掌握太过精准，“假结婚”的新闻看似是人尽皆知了，但明显只有网民知道，代璇的圈子，贺敬尧的圈子，一概没听说。

“没事，我说笑罢了。”

“这样，那我也有个想法要跟你商量。”贺敬尧重新关上会议室的门。

于意一直在做会议记录，不免直起身子。

“现在娱乐项目的回报率好像还是太慢了。”他道。

“还慢啊？”于意都忍不住开口抗议，“综艺选秀最多播就两个月诶，之后就坐着收钱了。生孩子都没这么快。”

“我最近也在看研究报告，”贺敬尧与两人商议，“投资回报率跟观众喜好的相关性还是太强，我在想是否有方法可以排除这一不确定因素。”

于意听得云里雾里：“啊？不靠观众的喜欢赚钱？那还赚啥？”

“kingjiu的意思是，”秦茗解释，“比如一批选秀的训练生，我们在节目播出前无法预判谁的人气最高，从而不能确定之后的行程安排。如果能提前确定的话，回款会快很多。”

她虽然状态掉线，但还是明白贺敬尧的想法。

“不如我们做个实验，”贺敬尧赞许道，“通过人为干预扰乱市场秩序，不需要观众的反馈，验证结果。”

于意抓头发：“我又听不懂了。”

秦茗再次开口：“比如说想要金姗出道变成一线艺人，那就提前把一线艺人的资源给她，即便金姗没有观众缘，她也是一线艺人了，懂吗。”

“那不就跟喂小孩一样？”于意迅速做出类比，“给啥吃啥，喂他屎也不知道是屎。”

是这个意思。

秦茗咳嗽一声。

确认明白以后，于意立刻拒绝：“做电影做节目的初衷，不就是为了把艺术展现给观众吗？如果连观众的喜欢都可以不考虑，这行就乱套了！”

贺敬尧给秦茗一个眼色，让她把自己手下的人说服。

秦茗其实也想拒绝的。

可贺敬尧对她再熟悉不过。

“seimei，要是你能够帮我操作这个实验，两年以后，你直接就是总裁。”

他开条件。

她沉默了。

“万一失败呢。”

“seimei，华瓴的可支配现金流，放在任何一个市场，都不会失败。”

“那对赌协议呢。”

“一份合同罢了，你我不提，又有谁会较真。”

贺敬尧你究竟想做什么？秦茗很想这样问。

她不知道投资项目的正常流程是更像长方形还是椭圆形，但贺敬尧开的条件直接从二维空间跳到立体世界去了。

难道是他觉察到了她最近的态度变化？说不清楚。

她很快地需要做出决定，当场。

秦茗身上的人性没剩下几丝几缕，而这为数不多的人性里，最直白的弱点，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体现。

捷径就在她面前。

她会不走吗？不会。

出了华瓴的办公室，于意骂骂咧咧一路。

“seimei你不准下班！陪我去商场买杯冷饮！我都被你气死了，贺敬尧他是个商人啊，商人最没有底线了！要是陈学明听见你答应这事，他能直接吐血！”

谈起故人，凑巧有位故人出现在眼前。

“卧槽，”于意都不骂她了，“seimei你帮我看看，对面店里的是不是安琪娜？”

秦茗视力不好，勉强帮忙当个裁判。

安琪娜自立门户后，秦茗还如临大敌了几个月，没想到人家的生意根本就经营得不怎么样。

节目没做出一档来，身材严重走样的女人又再度隆起的孕肚，干什么去了可想而知。

于意吸饮料压惊，“太可怕了，她那会不是和我差不多时间确认怀孕的吗？我才刚出月子不到四个月，她怎么又有了？”

秦茗用勺子拌匀咖啡：“安琪娜第一胎是男是女？”

“女吧，我看她朋友圈发的。”

秦茗意料之中地点头：“嗯，没什么悬念。”

于意都快吓出冷汗来：“天，那顾少还是不是个人啊？没出月子就让人家再怀？猪吧。”

远远望去，安琪娜早已不再是从前花枝招展的靓丽模样，套装仍旧时髦，可小腿浮肿得像两节萝卜。

“豪门么，”秦茗低头，抿一口咖啡，“你也知道。”

以她现在的年纪，看人都是很准的。

反而是从前，年纪越小就越朦胧。

朦胧着朦胧着，就会把一个人奉在神坛上。

贺敬尧就是个很好的例子。

她不再盲目地追随，却又由于根深蒂固的惯性，无法抽身而去。

她与贺敬尧的关系依旧会继续，毕竟“断绝往来”太过幼稚了。

至于坛上，她已经换了一个人，来存放自己的寄托。

不知不觉地回到公司，前台再次找她：“秦总，又有你电话！一个座机打来的。”

她接起，难以言说的预兆浮上心头。

“喂？”

“总算打通了！”是宋晨吵吵闹闹的声音，嬉皮笑脸耍滑头，“秦茗我要跟你告状！烨哥他背不下来你电话号码！啊烨哥你别进来拽我耳朵！救命啊电话亭要塌了！”

秦茗终于露出浅笑。

他还不算太逊，原来真的要这么久。